初识新月姐妹,缘于她的执着与爱心。她听外甥女说,有几个外省来的姐妹国庆期间到平潭岛旅游,没找到方便舒适又经济的住处,便力邀我们去她家。于是,我们这群不速之客,便一窝蜂地涌进了她的家门。
面对五十五岁的新月,我们很难相信她已是一位中年妇女。那双眼睛又大又圆,黑白分明,清亮如少女,眼尾的细纹仿佛追摹少女神韵的善意笔触。脸庞轮廓柔和,光洁的肌肤漾着珍珠般温润的光泽,一点不像常在海岛生活的人。笑起来时,仿佛时光不曾流逝。任谁都会觉得,这是一位养尊处优、一帆风顺的女子。
晚饭后,在飘着海鲜气息的夜风里,我们听新月姐妹讲起过去的故事。
“感谢神!你们能来我家做客,这是何等大的福分。”
“我这大半生,蒙了上帝何等大的恩典,真是诉说不尽。”
……
十五年前,就是在这间客厅里,一场风暴几乎撕碎了这个家。
那时新月四十岁,大儿子明辉刚满十五。当验孕棒上显出两道红线的瞬间,新月的心被巨大的喜悦和更巨大的恐惧同时攫住。喜悦源于一个新生命的降临,恐惧则来自她自己的身体和高龄。
果然,丈夫施建国的反应比她预想的还要激烈。
“打掉!”他斩钉截铁,脸沉得像暴风雨前的天空,“新月,你忘了生明辉时你在鬼门关走了一遭?医生的话你当耳旁风吗?一尸两命!你让我怎么办?让明辉怎么办?”
他的声音因恐惧而拔高,甚至有些刺耳。大儿子明辉站在一旁,脸色煞白,看看父亲,又看看母亲,手足无措。
新月抚摸着尚未显怀的小腹,那里有一个微弱却坚韧的心跳。她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:“建国,我不能。这是我们的孩子。我相信……”
“相信?你相信什么?相信你的上帝会保佑你平安无事?”施建国几乎是吼出来的,额上青筋暴起,“我只看事实!事实就是你的身体承受不住!”
那是他们婚姻中最冰冷的一段日子。施建国开始了漫长的冷战,几乎不和新月说话。夜里,新月跪在床边低声祷告,泪水常常浸湿枕巾。
孕期的过程无比艰辛。妊娠高血压、蛋白尿、水肿……各种并发症接踵而至,新月不得不在孕中期就住进医院保胎。施建国还是会来,每天下班后,提着保温桶,里面是熬了许久的汤。他沉默地坐在床边,削苹果,切成小块,递到新月手里,然后便是长久的沉默。
剖腹产那天,情况比预想的更加凶险。大出血,血压骤降,意识模糊中,新月仿佛看到了刺眼的白光,她以为自己真的要蒙主恩召了。她在心里默默做着最后的祷告,祈求主看顾她即将出生的孩子和那个固执的丈夫。
然而,她活了下来。
女儿出生时只有三斤半,像只孱弱的小猫,哭声微弱。新生儿科的医生面色凝重地直接接了过去:“器官发育不全,需要立即进暖箱,上呼吸机。”
女儿取名“平安”,寄托了新月最美好的祝愿。然而,平安的童年,是在消毒水气味和病危通知书的阴影下度过的。
先天性心脏病、严重肺炎、不明原因的持续低烧……小孩子常见的病,平安几乎都挨个生过一遍,甚至两遍三遍。医院成了第二个家。最艰难的是平安三岁那年,得了一种罕见的皮肤病,全身摸起来僵硬,并且导致耳朵失聪,孩子日夜啼哭。主治医生委婉地表示,需要一种昂贵的进口药,一个疗程数万元,而且需要长期治疗,总费用可能高达几十万。并且,医生认为,就算皮肤病治好,平安也只会是一个弱智。
新月打电话给在外地出差的丈夫,电话那头沉寂了很久,才有声音传来:“阿月,放弃吧。太累了,我们承受不起。”电话挂断的时候,新月分明听到了那一头眼泪滴落的声音。
接着,亲朋好友劝说放弃的声音纷纷而来,甚至几点钟放到哪个福利院门口的方案都传过来几套。
教会的牧师、传道和弟兄姊妹都来了,施建国却在祷告的时候走开了。事后,他气鼓鼓地对新月说:“别跟我提你的上帝!如果真有神,他怎么会这么残忍地对待一个孩子?”
你凝视深渊的时候,深渊也在凝视你。你注目耶稣的时候,耶稣正在赐恩与你。新月牢牢记住牧师的安慰。
希望,就是在最深的黑暗中降临的。一位被请来会诊的退休老中医,在详细检查了平安的情况后,沉吟半晌,说:“这病,古医书上记载过一例,或许可以试试按摩的手法,刺激她自身的生机。”
“按摩?不可能。”施建国难以置信。
“对,但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。每天三次,每次一小时,中间不能间断,指法、穴位、力道都有讲究,至少要坚持一年,甚至更久。”
“我们做!”新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。
从此,这个家开始了长达四百多个日夜的“按摩马拉松”。
一年半后,奇迹般地,平安的各项指标恢复了正常。连主治医生都连连称奇。施建国看着新月,第一次,眼神里没有了责备和埋怨,而是某种复杂的、类似于感激和认可的东西。
他依旧没有信主,但他开始不再反对新月祷告,甚至会在新月为平安继续按摩时,默默递上一杯温水。
平安在跌跌撞撞中成长,一天比一天美丽健康。她不是天才,却心灵手巧,画画尤其有灵气,完全推翻了小时候医生“可能智力受损”的预言,而且性格开朗,古灵精怪,是家里的开心果。她的目标是将来成为一名服装设计师。
新月知道,她们家蒙了何等大的恩典。这恩典,不仅在于平安的重生,更在于这个家从破碎边缘被挽回。如今,大儿子明辉已成家立业,懂事孝顺;平安活泼可爱;而丈夫施建国……
他变了,又似乎没变。
他不再嘲讽新月的信仰,甚至会在她参加教会活动晚归时,打电话问她是否需要接送。家里遇到难事,比如上次平安中考择校犹豫不决时,他会在沉默良久后,对新月说:“要不,你祷告一下看看?”带着一种别扭的尊重。
当新月试探着问他:“建国,要不要星期天跟我一起去听听道?”他总是摆摆手,找各种理由推脱:“下次吧,这周约了客户。”“累了,想在家休息。” 或者更直接一点:“我就不去了,你们娘俩去就好。”
那道最终的门槛,他始终没有迈过去。
平安有时会天真地问:“爸爸,你为什么不信耶稣呢?妈妈祷告那么有用。”施建国会摸摸女儿的头,含糊不清地嘟囔:“代表,你们做代表就好了。一人参军,全家光荣。”
新月明白,丈夫认可了她的信仰带给她的力量和平和,他感激那份支撑她、也间接支撑了整个家的信念。但他自己,依然无法完全交出他的理性;他愿意站在信仰的门口,向里张望,感受那份温暖,却不肯抬脚踏入。
她想起牧师曾说过的一句话:“有时候,神不是按我们的时间表工作,祂有祂更美的安排。”
门锁响动,是施建国回来了。他手里提着新月爱吃的海蛎饼,递给她:“路过顺便买的。”
五十五岁的新月,眼睛依然又亮又黑,那里面,有历经沧桑后的通透,有持守信念的执着,更有对那位她深信不疑的、掌管时间与生命的主,那份永不动摇的、单纯的信心。
她的故事,关于恩典,关于坚韧,关于爱,也关于——等待。等待一颗心,在经历了足够的温暖与见证后,自愿地、全然地向光敞开。而这份等待本身,在新月看来,又何尝不是一种恩典呢?
注:本文为特约/自由撰稿人文章,作者系广东一名基督徒。文中观点代表作者立场,供读者参考,福音时报保持中立。欢迎各位读者留言评论交流!




















